台州江海行：为了江河万古流

记者在永安溪源头第一个水库——石长坑水库采访合影。

摄影记者在仙居县安岭乡天堂尖山下，用航拍器拍摄永安溪源头。　　包建永摄

在永安溪上游第一个大型水库——下岸水库，记者跟它来一次亲密接触。包建永摄

人与水的故事，就从这里开始。

我们出发了

与江海一同奔流行进

9月9日，敬请期待……

一

水是生命之源，也是文明赖以存在的血脉。世界上的所有文明，都兴起在江河之滨。即使现在，全球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口，依然聚居在江河湖海之畔。

不论在何种文字中，与水有关的字，都是最早创造的。对水的崇拜，遍及了世界上的各个文明历史。

中国是诗的国度。赞美水的诗，可谓车载斗量，不可胜计。我们最早的诗歌集《诗经》的开篇就与水有关：“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。”其他的，如“我住长江头，君住长江尾”“问君能有几多愁，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”“海上生明月，天涯共此时”“大江东去，浪淘尽，千古风流人物”……不胜枚举。

“上善若水”“智者爱水”等等，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句。“水做的骨肉”，也是男人对女人最直接的赞美。

因为所有的水，都从天而降，代表着洁净，也带有些许神性。水不但穿行于高山大地，也流动于我们人类和所有生物的躯体之内。

从宇宙飞船上回观我们居住的地球，就是一个包裹在水里的蓝色星球。我们向外太空寻找文明，一定程度上也是寻找水源：只有有水的星球，才有可能存在着生命。

二

江海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基础。

各地文明的恐怖记忆，几乎都从水开始。无论是华夏文明，还是西方文明，都有洪水淹没人类的传说和记载。东方的女娲补天、西方的诺亚方舟、美洲的滔天巨浪，都是诉说人在洪水面前的低头和屈服。

我们一直敬畏江海。

孕育了华夏文明的黄河，我们称之为母亲河。中国人与水的关系似乎特别密切。“海晏河清”，在历代统治者的心目中，一直被当成是政治清明、社会和谐的象征。事实上，海晏是指来自海上的台风灾害减轻，河清是黄河不要过分地泛滥。我们相信天人合一的传说。每有自然灾难出现，皇帝们总会反省和检讨自己：哪些方面做错了，以致上天作出如此严厉的警告？

黄河是世界上造成灾难最多的河，在漫长的帝制时代，平均每三年就会有一次灾害出现。为了减轻灾难，清代的皇帝曾经组织了一次规模浩大的对黄河源头的考察，但是，他们寻找源头的目的，不是测量黄河的长度，而是为了在源头隆重地祭祀河神：古人相信，河神的住处在源头。祭祀的动力，是希望河神不要为害百姓。

在农耕文明的几千年间，人类的能力极为有限，在大自然面前，我们一直处于守势。我们基本上匍匐于江海的威力之下。

三

台州枕山面海，兼有山海之利，这是上苍对我们的眷顾，也是自然给我们的恩惠。

椒江是台州的母亲河。不但它的流域面积，占了台州土地的百分之七十以上，而且从现有的考古发掘看，我们台州最早的文明遗址下汤，就在椒江的上游永安溪畔。沿江两岸，还有灵江人等遗迹，组成了完整台州的光辉历史。

台州的很多传说和文字记载，都与水有关。中国最早的人神恋爱故事，发生在台州：遇到桃源仙女的刘晨、阮肇，他们是缘溪而上，才实现了千古艳遇。沈莹的《临海水土异物志》写的就是台州和东部的江海故事。卫温、诸葛直的万人船队从台州直航台湾，走的当然是水路。东晋末孙恩起义，攻打临海失败，投水死于灵江。作为唐宋开始的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一站，我们茶叶、瓷器、丝绸的传输，是从江上和海上得以进行。元代的方国珍割据台州，因为山海阻隔，才做到保境安民。明代戚继光抗倭台州，大捷于海上或水滨。佛教天台宗的东传，是一代代的高僧漂洋过海得以实现。明代的崔溥从韩国漂流到台州，才写下了号称东方马可·波罗游记的《漂海录》……

一部台州文明发展史，一定程度上，也就是台州人与江海的关系史。

作为地方媒体，我们在前年“台州边界行”和去年“家园”之后，再启一年一度的大型文化报道“台州江海行”，就是为了记录属于我们台州人的河流和大海。这不仅仅是为了重现先人们与江海的故事，更多的，是为了在历史的回顾中，在工业化、城市化和信息化的背景下，在建设“山海水城”的过程中，探索我们和江海的关系，思考我们与江海的未来。

四

民以食为天。农业生产，与水息息相关。我们的祖先在碧水环绕的土地上耕种，在江河大海上捕鱼。所有的鱼米之乡，都离不开水。

台州的原住民是百越民族，当年他们与水的关系更加密切。在生产力十分低下的农耕时代，近水而居，是最好的选择。

台州是多自然灾害的地方。这些天灾之中，最可怕的，一直是水灾。台州从公元85年开始到1990年，有文字记载的水灾就有574次，其中有明确记载造成死亡上万人的，就有五次。最悲惨的一次发生在清咸丰四年（公元1854年），闰七月初五，大风雨，海溢潮涌，平地水深数丈。黄岩淹死五六万人，太平（今温岭）淹死三万余人。至于“溺死甚众”“死无算”“死者甚众”等词，在历代史志记载中，比比皆是，惨不忍睹。当年没有防疫条件，大灾之后，必有大疫，每次水灾之后，后续的死亡人数依然触目惊心，常常造成大片的无人区。

同水灾形影相随的是旱灾。台州从有记载的北宋到现在，旱灾多达182次。“民大饥”“人多流亡”“人相食”等惨状，不绝于书。

为什么渔民特别信神，江海之滨龙王庙特别多？事实上，不过是为了求得心理的安慰。大海之上，风云变幻莫测，生死难卜。大海的威力，远远超乎人的能力。为什么“宁可南山做驴，不愿东海捕鱼”？因为人一上船，海天茫茫，祸福难料。渔民生性豪爽，是因为灾难瞬息可至，他们只有豁达。相比于龙王的威风凛凛，山神土地，却是一个可以欺负的小老头。

古人为了生活，造起了小船，建筑了石桥，观测着天象风云，并不断以谚语的形式，传播前人的经验，以利子孙后代更好地生存。但是，因为人们生产力的低水平，无法与自然抗衡。我们只能求助于神灵的庇护。

五

全球的工业化，给人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让人类在大地的匍匐中，逐渐挺立而起。从十九世纪末、二十世纪初开始，我们逐步进入了工业化时代。我们不但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大幅度提高，改造江海的能力也以千百倍的力量提升。

尽管洪水、台风照来不误，但是，死亡人数大大减少，通常都只有几十、几百人。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，台州再也没有出现过死亡过千人的自然灾难，大灾之后的大疫，也已完全绝迹。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。进入新世纪以后，台风灾害中的零死亡，也不再是奇迹。

为了更美好的生活，我们在江河之上建造了巨型桥梁。我们取直了弯曲的河道，填平了河塘湖泊。我们以大坝阻断了河流。我们建造十万吨级的轮船。我们以海塘挡住了潮水。我们以填海开拓了土地。我们让一台台重型汽车运来的石块，将我们的海岸线改变……

我们可以预知未来的天气。我们可以乘坐飞机或轮船横绝江河大海。我们可以养殖自己食用的淡水与海水鱼类。我们可以探测到海洋鱼类的活动。我们大量地使用农药化肥。我们不再垂钓，而是用毒药、用电来捕鱼。我们的网眼越来越细，鱼类面临着断种的危险……

我们在发展工业的同时，不断地将污水排入了江海，让它们改变了颜色。曾经的河清鱼游岸绿，竟然变成了梦寐以求的生活理想……

不断膨胀的野心，让我们有些得意忘形：“天上没有玉皇，地下没有龙王，我就是玉皇，我就是龙王，喝令三山五岭开路，我来了。”

我们希望征服江海，希望征服一切。我们用大量水泥、钢铁、农药和炸药，让人与自然的关系，变得隔膜。江河湖海的污染，地下水的过度开采，已经影响到现在和将来我们子孙的生活。我曾经看到过一个富裕的农村，他们将经过村中的渠道，三面全部用水泥浇灌，让水和泥土彻底分离。我看到的水，已没有了一丝的生机，也没有了一条游鱼。

现在最大的非正常死亡不再是水灾，而是交通事故。但是，大自然的报复是缓慢的，也是严厉的。为什么我们现在一有小小的天气异常，就会有大的灾难出现？尽管大多数水灾和旱灾没有危及人的生命安全，但是财产的损失，却往往十分惊人。同时，因为江海的污染，我们的免疫力在下降，体质在下降。

六

我们要学会尊重江海，学会和江海的和谐相处。

现在所有江河湖海的形成，都有着亿万年的历史，相对于人类文明出现的几千年，我们的历史实在过于短暂。我们只有一个地球。人类对自然保持适度的敬畏，肯定比抱定“人定胜天”“战天斗地”的态度要好。因为我们无法穷尽世界的奥秘，我们无法对一切的物质都认识。对不了解的事物留有余地，总比急功近利地竭泽而渔，更适合于长远的发展。

从根本上说，我们都不是大自然的对手。我们都是自然的孩子。我们的生命和生存，都依赖于大自然的无私馈赠。

如果没有了阳光和水，没有了土地和植物，我们的生命，就会如烟尘一样地消失。

当年佛教天台宗的创始人智者大师，看到灵江两岸“罾网相连四百余里”，鱼类无可逃遁，因此发下宏愿：要在所有的寺院建立放生池。于他，是一个佛教徒的心怀慈悲，但于鱼类资源的长远利用而言，又何尝不是一种对生态的理性保护？

七

台州是和合文化的圣地，“和合二仙”寒山和拾得就曾经生活在我们这片古老的土地上。我们的母亲河椒江的水，就从寒山隐居的寒岩洞前流过。流经国清寺的赭溪水，也曾是拾得的饮水源。虽然时间过去了一千多年，但和合的精神，并不会因为生活方式的改变而过时。

只有学会和江海的和谐相处，和大自然的平等相待，才是我们持久的生存发展之道。学会敬畏和尊重自然，是我们几千年的农耕文明的传统，也是几十年来我们从经验和教训中得出的结论。

水利万物。江海有自己的脾性，我们只有顺其自然，不可逆水而动。远的如四川的都江堰，近的如台州的汤归堰、圳口堰、万户砩、赵老爷殿堰等，至今仍然可用。古人的天人合一、敬畏自然的朴素思想，在赋予新的内涵之后，依然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。

写过“台州地阔海溟溟”的唐代大诗人杜甫，曾豪迈地吟唱：“不废江河万古流”。这既是诗人对江河的赞叹，也是对后人的要求：为了子孙后代，我们必须留下可以万古长流的江河。

这是我们当代人的历史责任。

椒江（灵江）是浙江省第三大河，台州市第一大河。它的源头，离市中心最远，位于仙居县安岭乡天堂尖。涓涓细流，从千山万壑之中，向平原而来，千山万水逐渐汇聚成河，出仙居，经缙云，一路曲折，再转入仙居境内，与曹店港合流，是为永安溪。